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買帽子
台中靜電油煙機租賃 沈陽今年的冬天最冷。報上說60年來最冷。60年前,我未降生,不知道這個結論對不對。但對我的耳朵、手和鼻子而言,確實冷。這是在跑步時感到的。鼻子漏瞭,像下水道一樣。眼睫毛結霜花,眨巴一下能粘上。手從雙層手套取出來,半天暖和不上來,真冷。
我最冷的時候想到的每每是乞丐。為什麼想到乞丐,我也覺得怪。跑步時候臉凍僵瞭,伸手捂捂臉。手又冷得受不瞭。這時想到無傢可歸的乞丐,俗稱 花子 。他們沒棉帽子,沒手套,這個冬天夠受。
看天氣預報,零下34度,35度的天氣接踵而來。我在屋裡磨悠,覺得他們挨凍幾乎是我的責任。我開始想,他們缺的東西 大衣、棉衣褲、棉鞋。何止這些?他們什麼都沒有,連褲衩都不一定有。我沒這麼多錢把他們打扮得像新郎似的。算瞭,不想瞭。但腦子還想,一看天氣預報就嘆氣。一天,我心裡靈光一動 何不買一些皮帽子送他們。帽子不分大小號,比鞋襪什麼都好安排。妥瞭,我連上哪兒買都想好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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寧山路有一片賣勞保用品的小店,在靠街的陰暗的樓底層。在最後一傢找到瞭帽子。太好瞭,草綠佈面羊剪絨帽子,裡邊的標簽是 遼寧省沈陽制帽廠 ,電話五位數。我二十多年前來沈陽,電話就六位瞭。這麼多年過去,這些帽子仍然簇新地堆在這裡,沒被蟲咬火燒,顯然是為瞭迎接這個最冷的冬天。
賣帽子的是一對七八十歲的老兩口,動作遲緩得像電影慢動作一樣。我問完價錢,說買10個帽子。老頭問我戴得過來嗎?我說我自己戴80年也戴不瞭這些帽子,送人。老頭說,送禮送帽子瞭?這帽子式樣不好。我說送要飯花子。他盯我半天,沒表揚也沒批評,說別買10頂,8頂你都送不出去。我問為啥?他說你找不著他們。事實證明老頭說對瞭,他雖然關節強直但洞明世理。
找花友
買瞭8頂帽子,我挺興奮。傍黑天,我把帽子塞進雙肩背包,去送給這些花子。這時代愛稱 友 ,跑友、麻友、養貓的叫貓友,但養狗者彼此不叫狗友。我找的是花友。然而不順利。
其一,零下30多度的氣溫,很快把我凍透瞭。羽絨服、登山靴和皮手套完全形同虛設。這不怪它們,我騎自行車,四面寒風。我在心裡跟花友比,他們穿得比我薄多瞭,整夜在外面又如何?其二,我事先沒想過花友們在哪裡,想也白想,沒人知道他們在哪裡。我在大街上騎行,人少,都給凍回傢瞭。我盼著路燈下看見一個花友手捂耳朵,跺腳禦寒,沒有。我想也是,他為啥在路燈底下站著呢?路燈也不能取暖。他可能在沒燈光的胡同的遮風處躺著,或在橋洞子下面躺著。我沿黃河大街、西塔的大街小巷找,一位都沒遇到。找找養成瞭毛病,專盯不戴帽子的人。見到幾個,近身看,人傢衣衫儼然,不像花友。見到一位衣服略破又沒戴帽子的人,我下車問訊:幹啥去?他答上老丈人傢喝酒去。我一聽心涼瞭,連老丈人都有,哪是花友啊。忍不住說一句,我有帽子,你要不?他答,不要,我冬天從來不戴帽子。說完他又補充一句,你這人心挺好。我心想你遇見這麼好的人也不配合一下?又問,你真不要啊,來一頂吧?他擺手,真不要,你快忙吧。
我戀戀不舍地離開這個上老丈人傢喝酒的人後,不知上哪裡去,挫敗感浮上心頭。在街上,我已經孑孓瞭兩個小時,毫無成績,別人都上老丈人傢喝酒去瞭,惟獨撇下瞭我。我告訴自己,上繁華的太原街轉一圈,這是最後的嘗試。如果見不到花友,明天把帽子送給百鳥公園的跑友,就說撿的。
送帽子
太原街不愧為商業街,亮如白晝,樓廈霓虹明滅。穿裘皮的娘們兒牽著小狗溜達,小狗有鞋有背心。我突然發現一人翻垃圾箱。
天佑吾人。我跑過去說,你好!他從垃圾裡抬起頭,眼瞼和嘴唇邊上都是白的,剩下地方全黑。幹啥?他憤怒地問我。我說明來意,他拿過帽子,看一眼,扣在頭上繼續翻垃圾。他雖然無言,我還是挺高興,開張瞭。第二個花友挺好找,他在銀行關閉的金屬門下邊躺著,身上蓋七八層大衣或棉被。我問給你帽子要不?他熟練地毫無感情地說好人一生平安,接過帽子看一眼,戴上瞭。第三個花友是老太太,用繩拽著一堆垃圾往前走,頭圍單薄的紗巾。我送上帽子,她裡外看看,說還是新的呢,夾腋下走瞭。我問她為啥不戴上,多冷。她回一句,給我兒子。
這是我遇到的三位花友,他們全翻帽子朝裡面看一下,看新舊。他們全不看人,好像我不值得看。第四位花友也在翻垃圾箱,不過是在馬路對面。我給他帽子之後,他竟伸手跟我握瞭握,眼邊浮上一層淚,說現在還有這麼好的人哪?我說多瞭,是你沒碰上。這個人六十多歲,有酒氣,臉上的驚訝半天回不過來。他問我住哪兒,我說皇姑。他問皇姑哪兒,我瞎編瞭個地方。他問哪樓哪號?我問他幹啥?他答我得看你去,你這人這麼好,我得看你。我說用不著,上車走。
他拽我車後架,說我也有東西送你。他衣服分好多層,每層都是外衣,合在一起穿。他掏出一個帶獅子頭的舊打火機,給你。我說不要。他接著掏,掏出一個折成方塊的畫報,打開,裡面印的照片是裸體女人,啥都沒穿。我說不要。
他摸一把臉,你咋啥都不要呢?我給你好的。他從另外的兜裡掏出一個扁瓶,有半瓶琥珀色的洋酒。送你瞭,比你帽子貴,這都是我撿的。
我說謝謝你,我不喝酒。
他說你咋也得要我點東西呀?要不我不讓你走。
我說你都有啥?
他把衣服一層層脫下來,我說這麼冷,別脫,他倔犟,全脫下來,隻剩一個襯衣。從這七八件衣服裡掏出不少東西攤地上,沒開盒的安全套,小包裝的番茄醬,酒店小瓶洗發水、唇膏、木梳,還有一個夜光的、一彈老高的塑膠球。我說我要這個球。他說你真有眼力。咱倆交個朋友,哪一天看你去。他把我車後架松開瞭。
第五個花友其實不是花友。他年輕,剃光頭,雙手揣棉衣袖子裡站街邊。我問你幹啥呢?他說等人呢。我說送你個帽子吧,他接過來戴上說正好。這時飛跑過來一個人,他倆鉆進一個四輪車開跑瞭,來飯店拉泔水的。第六個花友惟一帶職業特征,他在人行道上晃蕩搪瓷茶缸子乞錢。我送他一頂帽子,問:你們這夥人都在哪兒?他反問哪夥人?要飯的。他說不知道。我一聽就知道他在敷衍。我把帽子從他頭上搶過來,你說。他一指,南站票房子。我把帽子又給他扣上瞭。此友不願讓他同仁得一個帽子。
南站票房子?對,票房子暖和。我進瞭南站候車室,這時候是晚上11點。長椅上旅客東倒西歪。我發現一個肥胖的小夥,臉也不臟。他身邊一堆棉花套子證明他是花友。給他帽子,他鄙夷不屑,說我用不著,一冬天就在這過瞭。說完哼小曲,上下打量我,問,你幹啥的?
我真答不上來自己是幹啥的,我的職業或事業跟帽子沒關,但此刻我隻是個送帽子的,我說送帽子的。他說不像。
在我繼續地找花友的時候,剛那個胖子領來個威嚴的人,也許是便衣警察,也許是協勤。
威嚴者問我:你幹什麼呢。聲調橫。
我說不幹啥。
你背啥玩意兒,倒地下檢查。
你憑什麼檢查,你是幹啥的?
此時又來瞭三四個他們的人,拽住我肩頭,讓我出示身份證。我沒辦法出示瞭警官證(湊巧帶身上)。他們看瞭大為驚慌,說對不起,咱們這兒經常有人打著送東西的幌子搞詐騙。說完他瞪那個胖子一眼。
出瞭候車室,我還剩兩頂帽子。我送給一個迎面走來的衣衫襤褸的人,對方回聲謝謝,才知她是女的。剩一頂帽子,還在傢裡放著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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